绍兴有寡媪夜绩 [1] ,忽一少女推扉入,笑曰:“老姥无乃劳乎 [2] ?”视之,年十八九,仪容秀美,袍服炫丽。媪惊问:“何来?”女曰:“怜媪独居,故来相伴。”媪疑为侯门亡人 [3] ,苦相诘。女曰:“媪勿惧,妾之孤,亦犹媪也。我爱媪洁,故相就,两免岑寂 [4] ,固不佳耶?”媪又疑为狐,默然犹豫。女竟升床代绩,曰:“媪无忧,此等生活,妾优为之 [5] ,定不以口腹相累。”媪见其温婉可爱,遂安之。[1] 绍兴:县名。明清为绍兴府治,即今浙江绍兴。绩:纺线。
[2] 姥(mǔ):老妇人的通称。侯门亡人:谓显贵人家出逃的姬妾之类。
[4] 岑寂:孤寂。优为:擅长。《礼记·文王世子》:“周公优为之。”浙江绍兴有位寡老太婆,夜里纺线,忽然一个年轻女子推门进来,笑着说:“老妈妈不累吗?”看这女子,十八九岁的样子,容貌秀美,衣着炫丽。老太婆吃惊地问:“姑娘从哪儿来?”女子说:“我可怜你一个人孤单,来陪伴你。”老太婆怀疑她是从侯门大家逃出来的,再三追问。女子说:“老妈妈别害怕,我和你一样,都是孤身一人。我喜欢你洁净,所以来了,免得两人都孤孤单单的,这不好吗?”老太婆又疑心她是狐狸,犹疑着不作声。女子竟然自己上床,替老太婆纺起线来,说:“老妈妈不用担心,这些活计,我也很会做,一定不会增加你的负担。”老太婆见她温存可爱,也就安下心来。
夜深,谓媪曰:“携来衾枕,尚在门外,出溲时 [6] ,烦捉之 [7] 。”媪出,果得衣一裹。女解陈榻上,不知是何等锦绣,香滑无比。媪亦设布被,与女同榻。罗衿甫解 [8] ,异香满室。既寝,媪私念:遇此佳人,可惜身非男子。女子枕边笑曰:“姥七旬,犹妄想耶?”媪曰:“无之。”女曰:“既不妄想,奈何欲作男子?”媪愈知为狐,大惧。女又笑曰:“愿作男子,何心而又惧我耶?”媪益恐,股战摇床。女曰:“嗟乎!胆如此大,还欲作男子!实相告,我真仙人,然非祸汝者。但须谨言,衣食自足。”媪早起,拜于床下。女出臂挽之,臂腻如脂,热香喷溢,肌一着人,觉皮肤松快。媪心动,复涉遐想。女哂曰:“婆子战栗才止,心又何处去矣!使作丈夫,当为情死。”媪曰:“使是丈夫,今夜那得不死!”由是两心浃洽 [9] ,日同操作。视所绩,匀细生光,织为布,晶莹如锦,价较常三倍。媪出,则扃其户,有访媪者,辄于他室应之。居半载,无知者。[6] 出溲:小解。溲,尿。捉:拿,提。
[8] 罗衿:罗衣衣襟。衿,衣襟。浃(jiā)洽:融洽。夜深了,女子对老太婆说:“我带来的被褥,还在门外,麻烦你出去上厕所时,顺便拿进来。”老太婆出去,果然拿回一包被褥。女子解开被褥放在床上,不知是什么质地的绸缎,香滑无比。老太婆也铺开自己的布被褥,与女子同床。女子刚解开衣服,一股奇特的香气充满房中。睡下后,老太婆暗想:遇到这样的漂亮女子,可惜自己不是个男人。女子在枕边笑着说:“老妈妈七十岁了,还想入非非吗?”老太婆说:“没有呀。”女子说:“既不是想入非非,怎么想做男子呢?”老太婆更觉得她是狐狸,非常害怕。女子又笑着说:“想做个男人,心里怎么又怕我了?”老太婆更害怕,两腿抖得床都跟着摇起来了。女子说:“哎呀!就这么大的胆子,还想做男人呢!实不相瞒,我是仙女,但不是来祸害你的。只要你不乱说,保你衣食不愁。”老太婆早上起来便跪拜在床下。女子伸出手臂扶她起来,她手臂上的皮肉细腻如洁白的香脂,散发着香气,刚一接触到,立刻觉得身上很松快。老太婆心动,又想入非非。女子嘲笑她说:“老婆子才止住战栗,心又想到哪儿去了!如果你是个男人,一定会为情死的。”老太婆说:“我若真是个男人,今晚哪能不死呢!”从此,两人相处十分融洽,每天一同纺线织布。看看女子纺出的线,又匀又细又光亮;织成布,光洁如同锦缎,卖价比平常的布高三倍。老太婆每次出门,就从外面关紧门,有来探访她的,都在别的屋子里应酬。过了半年,没有人知道这件事。